“我们一同归去,安息 在我们底木板房中, 饮着家酿的蜂蜜, 卷帘看秋晨之残月。” 但是,我没有说, 夸大的“桀傲”禁抑了我。 诗人心底渴望归去,但不甘失败于都市的“桀傲”又禁抑了他。相当多的现代派诗人徘徊在这种游移不定的心绪中。即使是徐迟的诗中,乡土的意象也不时叠加在都市的旋律之上:“爵士音乐奏的是:春烂了。/春烂了时,/野花想起了广阔的田野。”(《春烂了时》)“广阔的田野”是隐现于现代派诗歌中的潜在的背景。 相当多的都市现代派诗人其实是与乡土有着深刻的精神关联,他们对于现代生活有一种天然的疏离感。 施蛰存也试图实践自己的关于写现代生活的主张,但并不成功。如《桃色的云》:“在夕暮的残霞里,/从烟囱林中升上来的/大朵的桃色的云,/美丽哪,烟煤做的,/透明的,桃色的云。”尽管这里面似乎有一丝对现代大工业的反讽意味,但充其量只能是浮光掠影地捕捉所谓现代生活的最表面的部分。即使是徐迟,当他写着田园诗情的时候,也比他的都市图景更为精彩。现代派其实没有处理好的,恰恰是所谓现代的生活领域。当施蛰存强调诗人的感情的时候,他的诗歌主张是走在正途上;而当施蛰存以现代生活作为一个重要标准来衡量现代派诗的时候,他其实没有意识到,描写了现代生活的不一定就是现代的诗,关键在于有没有一种现代意识,一种反思的眼光。 而大多数的现代派诗人的作品内容和题材是与现代生活有距离的。尤其是乡土的追寻、古典的情怀、哲理的吟咏,都可以说远离了现代生活。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的诗歌没有现代性或现代感。相反,也许更有意味和深度的诗作恰恰来自那些与大都市的现代生活保持着观照距离的诗人们。尤其是同时有京派背景的汉园三诗人以及林庚、金克木等诗人。 尽管无法把中国的现代派与西方同期的现代主义划等号,但现代派诗人正是从后期象征主义以及艾略特、庞德、瓦雷里等西方现代主义诗人那里汲取了更多的诗学营养,尤其是借鉴了意象主义的原则,同时在李金发为代表的初期象征派诗歌艺术实践的基础上创造性地转化了波德莱尔、魏尔伦的象征主义诗艺。他们是在反拨浪漫主义直抒胸臆的诗风的过程中走上诗坛的,对“做诗通行狂叫,通行直说,以坦白奔放为标榜”的倾向“私心里反叛着”,从而把诗歌理解成一种“吞吞吐吐的东西”,“它底动机是在表现自己和隐藏自己之间”。戴望舒的主张具有代表性:“诗是由真实经过想象而出来的,不单是真实,亦不单是想象。”因此,现代派诗歌在真实和想象之间找到了平衡,既避免了“坦白奔放”的“狂叫”“直说”,又纠正了李金发的初期象征派过于晦涩难懂的弊病。在诗艺上,现代派诗人注重暗示的技巧,很少直接呈示主观感受,而是借助意象、隐喻、通感、象征来间接传达情调和意绪,这使得现代派诗歌大都具有含蓄和朦胧的诗性品质。(吴晓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