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华
家住广州荔湾区的刘静是位繁忙的外企白领，日常生活高度依赖网购，但每次拆开快递包装时，负疚感都会涌上心头。
去年双11，她网购了一款眼霜。货送到时，她习惯性地留意了一下快递包装。最外层是个灰色塑料快递袋，撕开胶带后里面是个硬纸盒，大约一本辞典大小，缠了几道黄色胶带纸。用刀片划开盒子，里面塞了好几个充了气的塑料薄膜袋，眼霜盒躺在其中，显得十分纤细。
“眼霜大概只占了快递盒子不到20%的体积，”刘静回忆道。“箱子里塞满了用来防撞的气泡袋。我那次网购了七八件化妆品，好几件都是这样层层包裹，感觉太浪费了。”
刘静的困惑其实相当普遍。2021年，中国快递业务量高达1085亿件，人均77.5件，比上年增长了30%，包裹数量已占全球一半以上。庞大的快递网络支撑起了高达11万亿元的电商零售规模，却也造成了巨大的资源浪费和环境污染。根据调研，在中国一线城市，快递包装垃圾增量已占到生活垃圾增量的90%以上。
快递包装亟需“瘦身”和绿色转型，已成为社会共识。从生产商、电商平台、物流企业、回收企业，到监管部门、消费者，都在各自行动。就在与刘静同城的宝洁公司（P&G）大中华区总部，一个专业的研发团队已为减少快递包装的环境影响钻研了五年之久。就在本月，这个团队研制的最新一款电商包装——空气胶囊，将会首次大规模投放市场。
如果刘静恰巧收到了一只空气胶囊，她会欣喜地发现，它直击快递包装的几个痛点。首先，拆包异常简单，只需拽住撕拉线，一撕就开。包裹使用的特殊材料可以充气，对内能牢牢裹住商品，无需再用任何填充物，对外则无惧运输过程中的挤压摔打，防水防盗。被撕开的那一瞬间，包裹会自动泄气变瘪，体积比同样容积的普通纸箱大大缩减，更是轻了一半。
“没有纸箱，没有胶带，没有缓冲，没有气泡膜，你也不需要剪刀，” 宝洁大中华区供应链包装创新总监杨万敏最近在一个视频电话上告诉《财富》中文版。他站在宝洁广州工厂中，手里举着一个压扁后卷成一个矿泉水瓶大小的空气胶囊，“剩下的这个东西，可以被100%的回收”。
空气胶囊于去年11月首次亮相上海进博会，备受好评。此后，杨万敏的团队一直在为它的批量生产做准备。他们不仅设计了这款包装，还为它设计开发了一条全新的生产线。生产线位于上海，批量生产已于上海复工复产后立刻展开。空气胶囊获得了全球12项专利，但宝洁并不打算独家使用这一产品，而是“希望与业界共享成果”，欢迎其他公司向其上海生产商采购。
空气胶囊采用一体化封口，替代传统纸箱+填充保护+胶带封口的组合，保护性能增强的同时轻量40%，且防水抗压。
快递瘦身的关键：减少二次包装
空气胶囊并不是宝洁解决快递包装难题的首次尝试。2017年起，杨万敏就带领团队推出了一系列电商包装。最初他们想要解决的，是日益泛滥的二次包装问题。
在电商时代到来前，商品从出厂到搬上商超货架，通常只需一次包装。一次包装往往更重视视觉设计，而不适合物流运输。进入物流时，它们只好再套上一层纸箱或塑料袋，也即二次包装。
要在源头上让快递包装“瘦身”，最关键的一步，正是让电商商品在出厂时就直接装进经得起物流折腾的包装箱，也即直发包装。
2017年时，宝洁就开始在中国市场使用直发包装，目前每年投放5500万只直发包装箱。此举减少的二次包装，相当于节省了8000到1万吨纸张的使用。这些直发包装箱100%使用可循环再生的纸张，制作得足够坚挺抗震，外层印刷的信息也更简洁，更适合物流运输。
更重要的是，这些直发包装盒能更紧凑地贴合宝洁自家的产品。有统计显示，目前通用的快递箱中，平均一半是空着的，以致于内部需要许多填充物，外部需要大量胶带缠绕。而宝洁的直发箱将内部空隙率降到了10%以下。这意味着更少的耗材、仓储、快递面积和运输油耗，以及更高的打包效率和产品运输质量。
近年来，中国在减少二次包装上进展显著。官方数据显示，2021年，电商快件不再二次包装率已达80.5%。根据国家发展改革委、生态环境部印发的《“十四五”塑料污染治理行动方案》，到2025年，电商快件将基本实现不再二次包装。
回收利用的关键：单一材料
源头瘦身后，还要将体系中跑着的包装盒循环起来，反复使用，才能最终达到减少资源消耗的目的。杨万敏团队交出的答卷，就是空气胶囊。
“空气胶囊研发中的第一大难题，就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决定使用单一材料，因为只有用单一材料，才能让它实现100%可回收，”他说。
中国人目前使用的快递包装以纸箱和塑料为主，前者约占耗材总重量的87%，后者约占10%。纸箱的回收利用率很高，污染和浪费主要体现在塑料类包装上，其中塑料袋、塑料胶带、快递内部塑料缓冲物并称为快递业的“三大污染”。
无论是纸箱还是塑料包装，目前都很少能做到“单一材料”而被完全回收。比如，在刘静扔掉的那些快递包装中，那只纸箱可以单独回收，但也需要特殊机器将缠绕的胶带清除干净，才能投入循环再造；外层塑料袋和缓冲气注袋通常使用PE+尼龙的复合材料，很难剥离开，因此难以回收，只能与生活垃圾一起焚烧或填埋掉。
空气胶囊使用100%的聚乙烯材料，无需套纸箱，无需胶带封口，也无需缓冲材料。用完后，它不必走向焚烧厂，而是可以回到再生工厂，被降级再造成新的塑料包装或填充物。
今年2月，空气胶囊获得中国石油和化学工业联合会与中国物资再生协会联合颁发的 “双易认证”（“双易”指易回收、易再生），这是中国首个获得这一认证的快递包装产品。
下一步：循环化
杨万敏介绍说，空气胶囊的下一步，是降低成本，尝试使用更多元的单一材料（比如甘蔗等可再生资源）来制造，以及实现真正的循环使用。
其中，最后一点难度最大。空气胶囊要完成从工厂出发，最终回到再生工厂的闭环之旅，需要宝洁这样的生产商、物流企业、消费者和回收企业的通力合作，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断裂。
比如说，收到空气胶囊的消费者，如何才会有动力，多走几步将它投掷到回收点？杨万敏说，在空气胶囊大批量上线时，宝洁会推出一个回收小程序，消费者扫一扫包装上印着的二维码，就能知道如何正确地完成它的回收。完成回收的消费者会得到一张电子奖励证书。
不过，经济账往往是决定一种材料能否完成循环再造的重要因素。在消费者这端，如果只得到精神鼓励而非真实的物质奖励，他们的回收动力能否持久？在宝洁这端，空气胶囊的制造成本高于普通快递纸箱，且公司承诺不会对使用空气胶囊的快递增收费用，加之还要维护一个遍布全国的回收网络，都意味着真金白银的投入。
绿色和平组织数年前曾发布题为《中国快递包装废弃物产生特征与管理现状》的研究报告。报告作者之一唐大旻接受《财富》中文版采访时说：“塑料被如此广泛地使用，就是因为它造价便宜，而用完之后，把它埋掉或者烧掉，当它不存在，成本是最低的。目前看起来，因为经济回报不高、回收体系不完善等等原因，只有一小部分一次性塑料制品得到了回收。”
这也是众多行业分析师对可循环快递包装的普及尚不那么乐观的原因。根据国家发改委制定的《“十四五”循环经济发展规划》，到2025年时，全国可循环快递包装的目标保有量要大于1000万个，但相比于去年就高达1085亿件的快递量，这个数字显得相当渺小。
减排减塑，不能“独善其身”
大部分的快消品公司都已展开行动，减少产品本身的塑料使用和生产过程中的碳排放。但宝洁希望更进一步，将“减排减塑”渗透至从原材料采购到快递运输、再到消费者使用习惯的整个链路中，目标是推动全行业电商包装使用100%可回收材料，并且邀请专业回收企业参与，共建遍及中国的社会化再回收网络。
“我们希望带动产业上下游伙伴及消费者共同关注碳减排问题，”宝洁大中华区首席可持续发展官许有杰说。“快递包装作为触达消费者非常重要的一环，宝洁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
减少包装废弃物，也是宝洁中国2020年时发布的“使命2030”的一部分。许有杰介绍，宝洁中国为2030年立下了三大环境目标：一，实现运营碳中和，减少50%的温室气体排放，中国工厂100%使用可再生能源，每公里运输减少碳排放50%；二、100%包装实现可循环或再利用，80%的电商商品无需二次包装；三、生产用水使用效率提高35%。
绿色环保何时能从“花钱的事”转而成为“赚钱的事”，业界尚无定论。但在很多公司看来，消费者已经不愿再等了。
宝洁与中华环境保护基金会近日发布的《中国青年可持续生活报告》中提到，90%的中国年轻人，尤其是Z世代，愿意为可持续发展做出生活上的改变，这种意识已能影响到消费者的购买决策。
“在很多人看来可持续发展是需要投入的，是成本，”许有杰说。“但是在我们的实践中发现，好的绿色发展往往能带来效率的提升，甚至会节约成本，同时当可持续发展在反推整个企业从生产到研发，到整个供应链、销售模式的时候，这又是一个长期价值的投资点。
